鲁迅野草的原文赏析

来源: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:作业帮 时间:2024/04/28 07:08:11
鲁迅野草的原文赏析

鲁迅野草的原文赏析
鲁迅野草的原文赏析

鲁迅野草的原文赏析
·鲁迅·
当我沉默着的时候,我觉得充实;我将开口,同时感到空虚.
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.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,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.死亡的生命已经朽
腐.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,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.
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,不生乔木,只生野草,这是我的罪过.
野草,根本不深,花叶不美,然而吸取露,吸取水,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,各各夺取它的生存.
当生存时,还是将遭践踏,将遭删刈,直至于死亡而朽腐.
但我坦然,欣然.我将大笑,我将歌唱.
我自爱我的野草,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.
地火在地下运行,奔突;熔岩一旦喷出,将烧尽一切野草,以及乔木,于是并且无可朽腐.
但我坦然,欣然.我将大笑,我将歌唱.
天地有如此静穆,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.天地即不如此静穆,我或者也将不能.我以这一丛野草,
在明与暗,生与死,过去与未来之际,献于友与仇,人与兽,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.
为我自己,为友与仇,人与兽,爱者与不爱者,我希望这野草的朽腐,火速到来.要不然,我先
就未曾生存,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.
去罢,野草,连着我的题辞!
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
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
《野草》赏析
林贤治
鲁迅自称是一个散文式的人,他写过几首新诗,确是不押韵的,可是本质上是一个诗人.当他善感的心灵受到触动,或身在大苦闷中而意欲作诗的突围时,采用散文诗的形式是适宜的.在写作资源方面,无庸置疑的是,他接受过尼采和波德莱尔的影响,用他的话说,是摄取了“‘世纪末’的果汁”.尼采是旧轨道的破坏者,一生与“庸人”作战,著作多用箴言集成;波德莱尔写人间“罪恶的圣书”,没有尼采似的强者的力,而竟陷入颓唐.两人在鲁迅这里构成一种奇异的结合,他以一个东方人的巨大的创造力,吸纳了代表日神与酒神两种完全相悖的原质,使《野草》充满内在的张力,虽然篇幅有限,却显得更博大,更深遂,更富于瑰奇的色彩.
鲁迅从来视生命为第一义,重视无数个体生命的保存、充实和发展.他的小说和杂文,就是面对生命遭到压迫和残害所作的抗议性言说.《野草》同样表现出对生命的极度关注,不同的是更多地从客体返回主体,是作者对于生命的一个自我眷顾与反思.他明白地把世界分为“身外”和“身内”两部分,个体生命于是成了黑暗的承担者,或竟至于是黑暗本身.《野草》有两组词:人与兽,友与仇,爱与不爱,生与死,形与影,梦与醒,过去与未来,等等.它们不可分割地共同构成为一种关系,一种境遇,一种选择,概括起来就是:绝望与反抗.
“绝望之为虚妄,正与希望相同.”
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句多次为鲁迅所称引,不妨看作是《野草》全书的大纲,倘置换为鲁迅自己的说法,则是:
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,于天上看见深渊.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;于无所希望中得救.
鲁迅毫不讳言在他看来乃是实有的黑暗与虚无,却又认为,不是没有可能从反抗中得救.希望在这里被悬置起来了,反抗成了唯一可把握的现实.反抗若从外部看,或许是快意的,如《这样的战士》,有一种热情昂扬的调子.但是,更多的是一种挣扎,带着时间的重负和精神的创伤,如著名的《过客》,它有着加缪的《西绪弗斯神话》一般的意涵,却显得更加悲壮.如《复仇》,如《颓败线的颤动》,如《死后》,在报复中一样有着内心撕裂的痛楚.当作者专注于自我解剖时,那敞开的深渊般的黑暗,无疑地更为惊心动魄.《影的告别》、《求乞者》、《墓碣文》等样的文字占去全书大半,鲁迅虽谦称为“废弛的地狱边沿的惨白色小花”,却大可以移用雨果形容波特莱尔的话来说:“创造了一种新的战栗”.在作绝望的抗战中,斗争的双方并非是一个战胜另一个,而是永远的缠斗不休.存在者要自由的生存,就不可能逃避斗争,一如不能逃避黑暗.鲁迅一面揭示生存的荒诞与生命的幽黯,一面依然抱着充沛的人文主义激情,这是他高出许多存在主义者的地方.他说,他的哲学都包括在《野草》里面.这是一个自承为“奴隶”者的哲学,与一般的自由哲学家的哲学是很不一样的.
哲理性,即思与诗的结合,是《野草》的一大特点.它通过大量的象征,画面切割,即时场景的设置去表现,也有直接诉诸于一种箴言式的话语的.而象征,又往往经由梦境的创造进行.《野草》二十三篇有九篇写到梦境,好梦如《好的故事》,恶梦如《墓碣文》,作者一面沉浸其中,一面又极力摆脱.我们都生活在弗洛伊德说的露出海面的冰山之上,作者则经常潜入海底,明显地比我们多出一个世界,多出另一层冲突.读者可以在梦幻中思考它精确而又众多的歧义,摸索它同现实的对应性联系,探测作者的灵魂的深度.
《野草》的语言风格也很有特色.激越、明快、泼辣、温润,它都具有;但是更多的是深沉悲抑,迂回曲折,神秘幽深.作者表现的主要是一种悲剧性情绪,它源自生命深处,许多奇幻的想象,其实都是由此派生而来,因此,最富含热情的语言也都留有寒冷的气息,恰如冰的火,火的冰.《死火》中描写死火:“一切青白冰上,却有红影无数,纤结如珊瑚网,”《野草》的语言,正是那青白背景上的无数张开而又纠结在一起的红艳的珊瑚枝.
作为一部灵魂书,《野草》开辟的境界,在中国的精神史和文学史上,堪称“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”;并置于同时产生的如艾略特的《荒原》等西方现代文学经典之列,一样卓然不凡.